一部壮写戏剧命运的电影——评陈佩斯电影《戏台》肖鹰

更新时间：2025-08-02 12:04  浏览量：1

军阀的枪炮还在城门口吆喝着，戏台的铜锣却准时响起，热热闹闹又仿佛什么都要塌下来了！陈佩斯拉着五庆班，火车闯进动荡的北京，拉开这部《戏台》的大幕。有些事其实不复杂——戏班接契约，老板侯喜亭带着一群唱戏的进了吴经理的德祥大戏院，理应三天三夜好好唱响。这世道哪肯顺着你，重头戏的金啸天本应上台，他抱了烟枪却沉在迷梦里。一时醒了，一时人不知哪去了，你能说是谁的错？

还不等大家缓过神，黑帮刘八爷喊着要票闯进来，场子里小厮们战战兢兢，台下观众还在喝茶嗑瓜子，根本没人管后台什么天塌下来。洪大帅的命令更是一把刀——三天包场，全让他一个人独占。谁敢不依？谁又不同意？你觉着戏台稳？可大帅一句话，老板得点头，台柱得喝彩。

大嗓儿送包子的混迹后台，一脚踩进了命运的旋涡。他只是个京剧票友，喜欢听戏，没想过哪天自己能站在台口当霸王。可洪大帅看戏看花了眼，认他是金啸天，“钦点”下，今晚霸王死活都成了他的事。有谁会想到，三天的热闹着实只剩一晚的乱？

戏台上的戏分明还是《霸王别姬》的老故事，霸王不渡江，虞姬不负心，刀光剑影的背后却没人真在意戏词里头的苦。台下坐着生杀大权的军阀，后台跪着为了赖命的班主。二婚的金啸天吸着大烟，媳妇翠萍跑了；大嗓儿心里记不住几句台词，也硬着头皮上台。老祖宗的规矩没变，唱腔不能改，可城头的王旗一下午能换好几次，今早是洪家天下，明儿就成了蓝家地盘，这困局里，“讲究”也能当饭吃吗？

凤小桐配戏配得要死要活，台上脚步虚浮，台下眼泪涌出来。侯喜亭拍着肩膀说句安慰，神情却沉得像拉下的戏帏。你信不信，后台贴着的戏单根本没人管了，台前唱谁死谁活，台下只盼明天能多卖几张票。大嗓儿跑调，侯喜亭头撞柱，悲从中来又不能作声，玩笑和眼泪走得比谁都近。

可惜世道若真有讲道理的，那金啸天该不会一身才情只留给戏台。洪大帅一句“改戏”，楚霸王得东山再起，这事搁在往日，谁敢信呢？然而当金啸天登台，腔调一句没变，全场屏气，乐师也咬牙，“不改就对了！”侯喜亭助威，徒手击钹，合着满院子的人心里发颤。大帅下令开枪，德祥戏院墙皮哗哗往下掉，没人真在乎戏班这班人活不活得下来吗？

不光陈佩斯演，还是他写，他导，你说戏子演人生，他偏要把人生搬进戏子里。三十二年前《霸王别姬》唱得离经叛道，镜头扫过戏曲千层，几代人都看得心里拔凉拔凉。那会儿的导演一心想着用“时代”解释一切，段小楼、程蝶衣怎么活、怎么死，仿佛只是为给暴力年代多加个注脚。可戏台偏不！陈佩斯就像在你眼前落子，不肯让侯喜亭和五庆班死在洪大帅的枪下。枪响的时候，人还活着，戏更要唱下去，说到底，这规矩、这执拗，就是老戏骨那股子犟劲。

现代人看古戏，多半也半信半疑。你能说戏台上的啼笑全是假的？黑帮要票是真，军阀夺戏是一出，后面的小厮流泪也当真。真真假假混着涌上来，相互推搡着不让谁溜掉。细节就像幕后的换装，几秒钟功夫，喜剧变了戏剧，夹着荒诞和悲哀，看着就有点喘气。

“虽是票友玩，上台，也要讲究。”侯喜亭这样说，观众席上那些老戏迷瞬间明白魂都不稳。戏不是随便玩的事情，跑调了，错了台词，都有规矩在。但偏偏有时候，非专业干了专业的事，事情反而热闹。凤小桐委屈下台，侯喜亭像对自己家人那样搀扶，背后观众也许笑，但心里却隐隐发酸，还能说戏台上真没苦主？

此处逻辑乱了，可是混乱里头才有看头，你信不信？张艺谋、陈凯歌在九十年代演的那套“历史洪流大棋盘”，横扫一切，把小人物湮没在风暴里。可《戏台》却硬生生割开时间截面，把命运压缩到头顶的天花板砸下来。你甚至分不清什么叫主角，什么是配角。大嗓儿明明只是来送包子，结果却被洪大帅误认，两个世界交错了片刻，那点荒诞更动人。戏剧就这么反转了阵角，谁说观众一定能当旁观者？谁又不在台下掐着自己的命运细线？

戏台之上哭声、笑声交替出现，氛围里一股子滑稽又揪心。你仔细看，明明是喜剧腔，演着演着却绷不住，奶奶的，怎么眼冒泪花了？幕后的布景一直遮遮掩掩，前台光线亮成一片，牛皮灯笼下，汗珠子打在演员腮帮上。枪声响起，每个人的命都悬着，镁光灯和子弹谁更狠？

大帅的命令被戏子克服，台上的霸王楚歌依旧，台下洪家政权一夜转瞬崩塌。军阀换人，戏班还得卖命活着。历史洪流里藏着小人物的胆怯与坚韧，不是每个底层都能“翻身”，有时候也就只有一晚上嚷两句，算“站起来了”。你要说这里没有夸大的戏剧性，其实未必。历史总会让人觉得“小人物活得特大声”，但转头一想，其实他们谁也没留下什么名堂。

三十多年了，再看陈凯歌的《霸王别姬》，观众早习惯了时代裹挟人的戏码。五代导演总爱讲普遍性，道德审判立在天平一侧，谁都脱不开。但这一次，陈佩斯下场，调子完全变了。他不为时代立碑，只为人间出气。你看洪大帅最后卷铺盖走人，戏台轰然倒塌，可五庆班还在一板一眼踩着拍子，把戏唱到底。没有伟大牺牲，也没有道德压顶，那些跪着磕头求活的、为了守艺想活着的，全都从戏台挤到现实来。

有人说，金啸天“一字未改”，这不是任性，是担当。可有时候，担当就是任性？兴许没那么高远，也许只是艺人的求生本能。你地方台上拼命，台下子弹在飞，他嗓门一点没抖。有人觉得他自私，满台性命不顾，但台下人心照不宣，无声胜有声。到底什么最要紧，难真说得清。有些坚持是对的，有些其实很傻。

讲真的，有观众看完还乐着说，这不过是一出荒诞的黑色幽默。全场喜剧氛围，眼泪憋在玩笑边上，像被人踩了一脚笑到哭。陈佩斯自己的解读又是另一层——戏的讲究，人的讲究，其实很难说谁更沉。票友的大嗓儿鼓着气硬上，洪大帅认了个假角，这种偷梁换柱和苦心经营，俗气里夹着倔强，比纯然的悲壮更叫人咂摸。

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硬说讲究没用了？生存跟艺术比命？可你蹲在后台问班主，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可能只是实在没得选，才把戏唱那么真。洪大帅逃了，班口还得开，生活照旧稀里哗啦，该怎么办呢？

回头再看徐渭的对联，假笑啼是真面目，新歌舞里旧衣冠，道理全在戏言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话听着稀松，但真碰着了，谁不是被推上了台？这一群人一板一眼的讲究——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德祥戏院垮了，五庆班活着，戏台一夜之间还会不会再被谁的“契约”打断？其实谁也不在乎。事到如今，讲究的就是继续唱下去。

你笑也好，哭也罢，台上台下一茬拍子接着一茬，没人能轻易说戏已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