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敏:内娱的“变量”
更新时间:2025-12-09 18:41 浏览量:2
综艺导演严敏,如今是内娱最值得期待的“变量”。
当市场将说唱综艺固化为“张扬炫酷+对立冲突”,严敏带着“万物皆可说唱”的主张,将在校大学生、上班族等年轻人纳入视野。节目既关照现实生活,又让说唱跳出单一的音乐框架,成为普通人的情感出口。
这并非孤例。他的《戏剧新生活》,聚焦小众戏剧领域的从业者,一边传递对小众艺术的关怀,一边拆解专业的戏剧知识,让小众借综艺触达大众。
早在《极限挑战》时期,严敏的“变量”基因就有迹可循。在真人秀还沉迷于游戏闯关时,他打破明星与大众之间的隔膜,让综艺触及人性与社会的深层议题。当这档节目成为“封神之作”,他却转身离开,拒绝固步自封。
严敏的求变,不依赖既定公式,不迎合市场偏见,始终以“言之有物”为核心,在不同赛道开辟新的可能。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他会如何改写行业的规则。
要读懂严敏,不妨先从他身边人的讲述入手。并肩打造过《极限挑战》《戏剧新生活》《说唱新世代》的团队成员,用朝夕相处的观察拼出一个多面的他——从他们的视角,能窥见其作品背后的创作取舍,更能看清他之所以成为“综艺变量”的内在逻辑。
白色抓绒卫衣、白色休闲裤/Boss
在严敏的团队里,与他合作最长久的是制片人温沁函。2014年,严敏从东方卫视大型活动部调任至综艺特别项目部,温沁函和同事们本以为迎来了一位擅长现场和流程把控的“晚会专家”,却意外地发现,这位新导演无法被简单归类——他综合能力强,学识丰富,“几乎没什么短板”。
他的“没什么短板”体现在一次次亲力亲为中。以音乐节目为例,按惯例选歌由音乐总监负责,他身为总导演却执意深入每一个环节。但他的“介入”非但没有引起暗涌或抵触,反因其精准的音乐品位与超越局部的视野,赢得了音乐团队的信服——他能帮他们跳出技术的格子间,在“艺术的纯粹”与“大众的共鸣”之间找到那个珍贵的平衡点。
若要探寻这身本事的由来,他那些独特的日常消遣,无疑是一份生动的索引。最初共事时,团队的人发现,“休息时,我们都在聊天、放空、打游戏,他在干嘛?刷地图!不是那种旅游攻略,而是带有地形、人口、历史信息的专业地图。”后来大家习以为常:“这就是他消磨时光的方式——学各种各样的东西,从天文地理到市井风俗。”这种看似漫无目的的积累,构筑了他异常强大的知识储备和体系。当创作需要时,这些沉淀便成了他信手拈来的素材和灵感。
深灰色皮夹克/Canali
跟严敏工作的同事,时刻都能感受到他对真实与逻辑的执着,有时甚至可以说“执拗”。
他不喜欢在真人秀里预先给嘉宾安排人设。他常说:“你要是让好演员来演,人家直接演戏去得了,干嘛来参加真人秀?”他的方式,是构建一个合理的情境,让嘉宾自然共情,忘记镜头,做回自己。为此,他要求剪辑必须保留完整的因果链条,反对为热搜而断章取义,因为“这可能会伤害到嘉宾”。
更令人叹服的是他缜密的逻辑。剪辑师都有过被“严导”折磨的经历。面对几百小时的海量素材,他们很难深入每一条支线。而严敏经常能凭借对人物的理解,精准找出某个被遗漏的细节,“不对,他这么做,肯定还有个前因后果被忽略了。”倒回去找,果然就有。有现场导演感叹:太神了,我在现场都不记得有这么个情况。
他的这种“吹毛求疵”一开始有人不太理解,但当这些细节被补全后,所有人才会明白:少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片刻,整个逻辑线索就不够清晰、完整。他用行动教会年轻人如何做一个真人秀导演:不是靠浮夸的噱头,而是靠把人物做丰满。
黑色西装/私人物品提供
白色T恤/Tod's
灰色长裤/Canali
黑色豆豆鞋/Tod's
他的严苛,是对事,而非对人。一位下属还记得第一次在现场因粗心犯错,被严导严厉批评的情景。年轻人内心惴惴,担心就此留下芥蒂。不料没过多久,严敏如同无事发生,自然地招呼他:“忙一天了,快过来吃点儿东西。”他又琢磨:这是不是策略性的安慰?
后来相处久了,他发现自己想多了,“严导就是个简单又有原则的人。他的世界里,事情归事情,人情归人情。他不能容忍的,是你有80分的能力却只拿出40分的活儿。”
他颇似《论语》中所描述的君子型领导——易事而难说。他不喜投机取巧、阿谀奉承,却懂得“及其使人也,器之”,只要你踏实做事,他能量才而用,不求全责备。
而君子之风的最大信服力,在于其身体力行。为打磨《戏剧新生活》后期,他直接住进机房。机器环绕,空间逼仄,他硬塞下一张行军床,再拉一道布帘权当隔断。此后的每日,他便“钉”在这里跟剪辑师反复推敲至深夜,累极了,帘子一拉倒头就睡。
有人仍清晰地记得,当年他带着《极限挑战》团队去玉龙雪山看景的情形。两百多人的队伍蜿蜒而上,众人气喘吁吁之时,只要抬头,总能看见严敏走在最前方的背影。这也正是嘉宾们信任他的原因:即便面对有一些危险系数的环节,他们也很安心——因为严敏一定是那个率先趟过路的人。
白色抓绒卫衣、白色休闲裤/Boss
工作中的严敏,追求极致的逻辑与真实;而走出工作状态,他的另一面则是对日常生活的朴素热爱,以及不轻易为外界所动的内观。
他对市井生活天然地亲近。制片人温沁函说,平常带着团队到处去看景,大伙儿都不愿意跟他坐一辆车,“因为转场本来就累,特别想睡一会儿。他却会一直跟司机唠嗑。”他利用一切时间,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百姓日常。他的这种生活态度也影响着团队的年轻人。有的人本来只爱追爱豆,后来也逐渐跟着他到一地儿就找老百姓聊天。严敏还很爱吃,但不讲究吃“漂亮饭”,到哪儿就走街串巷去找地道小馆子。作为上海人,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美味苍蝇馆子,尤其面馆,他都门儿清。
这种对生活的热爱,也体现在他对个人空间的守护上。日常工作强度大,他唯一的执念是晚餐。“每到饭点儿,他会精心点上一桌饭菜,荤素搭配,然后将会议室的门一关,享受四十分钟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安静。”这是他为数不多、雷打不动的个人仪式——在公司,任何时候都可以找他谈工作,唯独晚饭时间不行。
这片刻的抽离,是他守护内心秩序的方式。世间从无“付出即回响”的必然,即便身为“天花板级”导演,即便每次都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收获大多数人的喝彩。但无论外界评价几何,严敏的心态始终恒定,“他会一再复盘:长了哪些经验、本事和教训。只要对团队的成长有利,只要扩展了舒适圈的边界,他就认为做得值!”
在稳固的内核之外,他容许自己保留一丝“破绽”。聊商业时,这位一贯律己的导演,则呈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他会战术性回避,比如,‘哟,来电话了’,或是,‘你们聊,我处理点事儿’,就逃走了。”
所有这些碎片——逻辑环中的执着、雪山上引路的背影、机房角落的行军床、晚餐时紧闭的门……都指向同一种创作哲学——心有定见,方能行无定式。
创作的骨相:
人性是唯一的标尺
红色麂皮夹克、深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Tod's
回顾您的作品序列,从《极限挑战》到《说唱新世代》《戏剧新生活》,您总是在主动切换赛道。这种“永不重复自己”的自我要求,在长期创作中最难的是什么?
从个人角度,我很怕用一条熟悉的路径营销自己,或者贩卖同样的东西。但在商业上,所有商学院的知识似乎都在说:要挣钱,必须让商业途径简单,可快速复制——这其实和艺术创作的本质相矛盾。假设一个画家某种风格的画卖得好,于是画上几百幅,他在艺术领域会得到尊重吗?
所以最难的地方,或许就是在商业逻辑与艺术本质的矛盾中,找到那条依然能向前走的路。
无论哪一类综艺,您的创作内核似乎始终锚定在“人性”上?
任何故事类综艺都是在讲故事,而故事的核心不是情节,是人性。无论做综艺,还是影视和音乐创作,人性都是第一位的。
您对“艺术与人性”关系的理解,是随着创作经验逐渐明确下来的吗?
我大学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文学专业。最初学戏剧,看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只是单纯觉得喜欢或不喜欢。但看多了之后去总结,我发现一部作品只有情节和皮相是无法打动人的,它必须要有骨相——而人性,就是所有文艺作品的骨相。
那时我写戏剧,一般会写两类:第一类是强设定,甚至带有科幻或寓言性质;第二类就是非常社会性或有特定年代感的故事,我写从小到大认识的人,他们的故事,他们怎么活着。风格近似于这几年迷雾剧场里的《漫长的季节》。我逐渐将自己定位为社会写作者。
所以迁移到综艺里,我也喜欢拍他人的故事。创作时我经常代入他们去思考,有效地理解别人、有效地感知别人。所有社会问题的讨论,最终都会回归于人性。
这种对人性的关注,是否决定了您会将镜头天然地对准“小人物”?
我和所有认真生活的老百姓沟通都没有障碍。我们长大后,可能接触的圈层不断提高,认识的人有地位有名望,但我始终记得自己的来处。你经过的、认识的所有人,都是你必要的阅历,是你宝贵的财富。
AI技术正在学习模拟情感。在您看来,对于人性,AI的模拟和人类创作者基于真实经验的传递,二者之间是否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AI能做很多事,但它目前唯一做不到、而人类能做的,就是描摹人性。我们说同一句话,若眼神不同,语气不同,场景不同,其含义就可能完全不同。而AI无法感知一句话里暗藏的多重含义。所以,如果一部文艺作品不去反映人性、不去传递人性,那它和其他技术手段有什么区别?
真人秀的边界:
反对“伪人”,尊重人性灰度
红色麂皮夹克、深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Tod's
很多所谓的真人秀综艺,都会给嘉宾提前立好人设,而您对此一直坚持“先有集体,再有人设”,让嘉宾的特质在长时间相处中自然流露?
我最不喜欢的是“伪人”。所谓的“伪人”,在各类文艺作品里都存在,他们为了响应某种需求而被塑造——可能是为了市场,可能是为了完美人设。曾经有一个选秀节目让我印象很深,几乎每个选手都说“我要让中国的声音被世界听到”。但是,你作为个体,不能代表中国音乐,至少不能每个人都喊一样的口号。那样的结果就是:所有作品的个性没了,只剩下简单的符号,而大家盲目跟随,甚至不理解符号背后的意义。
在镜头面前,很难完全真实。哪怕不刻意立人设,嘉宾在综艺里的表现有多少真实性?
拿我们的家做个比喻。你的家是公寓、平房,还是别墅,这个跟客观因素挂钩,一时没法改变。但当有人参观你家时,你可以做有限的改变——你会努力让别人看见你家客厅美好的一面。客厅代表你希望别人看到的你是什么样子。
你不会特意改变的,是你的卧室,无论它是凌乱还是整洁——因为这扇门你不会轻易对客人打开。在真人秀里,如果我们执意要带着摄影机进入嘉宾的卧室,我觉得这不善良。我们没有权利随意进别人的卧室,除非他允许。尤其在当下,社会舆论并不那么宽容。
那么,只呈现客厅就不真实了吗?并非如此,至少客厅代表了一个人的品位,代表了他的追求。
您导演的《戏剧新生活》获得亚广联年度最佳真人秀奖。这是中国真人秀第二次获得这个亚洲大奖。评委会特别注明:“not scripted”(无剧本)。您是如何让一群戏剧人愿意在镜头前,既展现客厅——艺术追求,又袒露卧室——生活窘迫的?
自古以来,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生活中都是不完美的。艺术家的自尊心、虚荣心、敏感度,比其他行业的人强烈得多——在我接触过的所有人、读过的所有传记里,我得到的是这种共性。而这一面在我们以往的叙事中常常被擦掉,就像硬币的两面只保留了一面。
我一直认为,文艺作品应该给剧中人物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让别人看到完整真实的他。做综艺也是如此,一个嘉宾说出某一句话,或者做出某一个行为,若片面地截取,可能产生种种误解和争议。即使这样能带来流量,我也不会断章取义,而是尽可能将完整的前因后果保留下来。
在舆论容易发酵的网络环境下,您做综艺呈现人性的灰度时,会有顾虑吗?
在网络上,我看到很多非黑即白的言论,但在现实生活中,我几乎没遇到这样的人。这些人真实存在吗?我时常怀疑。
有一部分观众能理解人性存在灰色,或者说理解人是多样的、复杂的。这种理解不在于学历,只要有社会阅历,就一定能懂。我经常跟司机、大排档摊主聊天,他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们会抱怨,也会告诉我一些生存的小技巧……他们有一些朴素的价值观,帮助他们朴素地理解事物。
时代情绪的捕捉:
综艺是最敏锐的“情绪载体”
红色麂皮夹克、深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Tod's
从《极限挑战》里记录的中国城市活力,到《新游记》中更多展现普通人的坚持,您的叙事重心似乎随着传播渠道——从电视到自媒体——而变化?
以前我认为看综艺的人,在中国14亿人口中大约有1亿。而这1亿人可能很难看到其他13亿人的生活。所以那时我想让1亿人了解,他们之外的那13亿人。后来自媒体兴起,让“看见”本身不再是难题,那么我又需要做什么?我认为是探索1亿和13亿的共同点在哪里?他们共同面对的问题是什么?
首先,他们需要相互理解,综艺的角色就好比桥梁;其次,他们都需要情绪出口,需要“嘴替”,所以接下来的节目,我们努力做好“嘴替”就行了。
您提到的“桥梁”和“嘴替”,本质上都是在回应某种广泛的社会情绪。您怎么看待综艺与时代情绪之间的关系?
一个创作者如果不能感知并反映时代的脉搏,他的作品就是无根的。而当下,社会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年轻人面临着更多的现实压力和精神困惑。因此,内容创作必须找到能与这种情绪状态同步的艺术形式。
我认为综艺是当下最能敏锐捕捉并快速反映时代情绪的艺术载体。它之所以能承担这一角色,关键在于其高效的生产节奏——对比影视剧动辄两三年的周期,综艺仅需六到八个月,这使它能精准地追上观众情绪的快速变化,直接折射大众最新的关注焦点与内心诉求。
您的综艺主要观众是年轻人。从“反内卷”到“发疯文学”,年轻人的情绪标签在不断变化。您如何理解这些表象之下,他们的核心诉求?
这一代年轻人呈现出一种矛盾。一方面,他们的成长环境普遍比80后、90后好得多,所以他们对工作、对挣钱,没有那么强烈的紧迫感;但另一方面,自媒体、短视频又让他们可以轻易看见同龄人的光鲜和财富,再反观自身,便滋生出强烈的焦虑和茫然。
那么,年轻人复杂而多变的情绪表达究竟在诉求什么?在我看来,无论是前两年热议的“反内卷”与“躺平”,还是近两年流行的“玩抽象”“发疯文学”,本质上都是以一种“无意义”的姿态,对抗着外界强加的“意义”规训。对此,我个人非常理解并且支持。
这种对时代情绪的敏锐,是否也源于您对不同时期社会氛围的体验?在您青少年时期,感知到的时代情绪是什么样的?
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周围都是环境和认知差不多的人,我们的心态截然不同。那时上网是上天涯、西祠胡同等BBS,那是BBS最兴盛的年代。你很容易在网上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很容易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无论辩论还是研讨,都容易开展。所有观点都有人反驳,也有人赞同,而且都在一个水平线上。
后来随着Web 2.0到来,上网成本变低了,再等到智能手机普及,更多人能发表评论,这时你才发现:可能这才是世界的真相,而不是你误会的那样——你在BBS上遇到的众多网友,其实只是人群中的少数,大多数人以前只是沉默着;逐渐地,你又发现,只要有工具,就会被人利用,所以如今你以为的大多数,可能也不是大多数。
您一直看重创作直觉和价值观引领,但当下网上众声扰扰,您的诉求很难实现了吧?
抖音及所有短视频、自媒体带来的冲击,我开始是抵触的,后来却非常欢迎。因为这类自媒体的存在,让那些觉得新闻学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人被打脸了。抖音上每个人都在报道身边的新闻。在Web 1.0时代,我们有很多BBS讨论新闻,也有很多调查记者、关注公益的记者。当那一代新闻人逐渐淡出后,自媒体跟上,我认为是好事。正因为它们的存在,新闻学不会死亡,只不过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而这与好的综艺创作逻辑不谋而合——核心从不是迎合众声,也不是突显自己的声量有多大,而是你能否让自我表达融入大时代的需求。
但是算法会构筑茧房,人们会因“量身定制”的内容陷入一个信息牢笼,很难接触到多元视角。
虽然算法确实会带来圈层固化的问题——你关注什么,它就持续推送什么,但我会刻意主动破圈:比如连续刷到几个相似内容后,就会特意点开天文科普、农村即景这类与原本关注领域无关的内容,避免自己被算法困住。或许很多人还没有这种主动破圈的意识,但至少现在的信息传播不再像过去那样单一。只要信息样本量足够大,我相信不会出现一边倒的言论,反而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相互对冲,达成平衡。
破圈与共识:
在圈层时代寻找“最大公约数”
红色麂皮夹克、深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Tod's
分众化的今天,您如何重新定义和理解“国民综艺”这个词?
以前做《极限挑战》时有人采访我,问“国民综艺”是不是追求最多人看?我说:我不追求最多人看。“国民综艺”有三层含义:第一,全体国民都能看——不是都喜欢,而是都能看;第二,全体国民最关注什么问题,就讲什么问题;第三,不分老少都能参与讨论。符合这三点,才叫“国民综艺”。现在往往只要流量数据好,就被称为“国民综艺”,这个词贬值了。
在算法主导的“圈层化”时代,您认为做出“国民综艺”还有可能吗?
当然。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我的节目观众以年轻人为主,但我依然追求“合家欢”。我认为让节目被更多观众喜欢的核心,就是努力培养自己的归零能力。做节目的时候,问自己一些普通观众才会提的问题:我能看懂吗?能感动吗?把自己归零后,才能更接近观众的感受。
就拿《说唱新世代》来说,在此之前,说唱被很多从业者做得高度标签化,人们渐渐形成了一种固有认知:Rapper“就该”什么样,从外形、说话方式,到学历都被框定,甚至还有“中专说唱”这种偏见说法。我认为,任何艺术门类都不该有外在条件构筑的门槛。
所以我把自己归零,当从没见过说唱歌手,只听歌——如果能打动人,那就是好的Rapper。
您的《戏剧新生活》让小众戏剧走入大众视野,《说唱新世代》重塑了说唱的公共形象。您如何看待“破圈”的价值?
我尝试过做小圈层,也做大圈层。之前的节目有几个是相对垂直的。但归根结底,我还是想破圈。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不会拒绝被更多人看到。梵高多孤傲?他也不是不卖画。他一生没拒绝出售,或拒绝为谁画,他只是生前卖不掉。
如果我的节目能让原本不看综艺的人欣赏、理解,那作为大众传播者,我就做了该做的事。如果只是让原本就喜欢的人继续喜欢,那何必有我?何必有这个节目?
您一直看重创作直觉和价值观引领,当和视频平台、投资方合作时,若您的创作直觉与他们的数据算法相左,怎么办?
我和平台、投资方的合作不存在抗争,因为核心目的是一样的——希望节目火、爆。
作为制作人,我要做的是尽量让大家对“火”和“爆”的定义达成共识。我也经常被说服,这不是单纯的谈判或融合,而是你有观点A,我有观点B,那么我们谈出的一定是C——注意,既不是A,也不是B,否则就成了辩论赛,又用二分法看问题了。你只要知道你的核心诉求是什么,他的是什么。综艺本身就是追求一个最大公约数。
从电视时代的“我播你看”,到流媒体时代的“请你选我”,这种观众与内容关系的转变,是否深刻影响了您的创作心态和叙事节奏?
现在综艺要生存,首先是数据。比如某脱口秀节目、某喜剧节目,流量很大,但它最主要的传播手段不是正片,而是切条、裁片。即使你后来看正片,入口也一定是切条和裁片。所以拒绝没用,因为观众现在的耐心阈值最多只有两到三分钟。如果短时间内不能抓住他的注意力,就完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做综艺,我依然相信观众的理解能力是在提高的,这两年至少他们看了很多“小美小帅”之类的影视故事,是能抓住一些东西的。
此外,你需要在设计情节时,把传统编剧法则里的高潮点做得更紧凑,比如传统四四拍的内容,要变成四二拍,让高潮更集中。
你始终要相信一点: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你的节目核心受众爱看,他们能理解你的表达,就会替你做更好的、更符合节奏的二次创作。“待我入关,自有大儒替我辩经”,最关键的是怕没有“大儒”替你辩经,那才是失败。
现在大多数切条和裁片似乎都是AI剪辑的?
只有你做得不好,才需要AI和营销号替你剪辑。AI一天剪出一百条没问题,但它剪出来的大多数内容其实在削弱你,对引流无用。
而有功力的剪辑UP主,在二创上有独特的视角、独特的认知,捕捉细节的能力很敏锐。人不同于AI,人对细节是有自己的观点和喜好的。
自我迭代:
在“爱玩”与“观察”中打破壁垒
从您对于创作的思考,可见您持续的观察和迭代能力。作为一个“准80”后导演,您的受众以90后、00后为主,您如何保持这种不断迭代的状态?
我这个年龄的人,有人喜欢盘串儿、喝茶、钓鱼,还会以“宁静致远”做标签,我没有。我的核心就俩字儿:爱玩——什么新鲜玩什么。最近更新的游戏我会玩,最新开张的酒吧我会去,听说有什么漫展、Live House,我都去。
从小到现在,我始终在制造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受,这给我一种穿梭于各个平行世界的快感,随意切换。
和年轻人交流,打破年龄壁垒,难吗?
如果你想了解年轻人,不要把他拉入你和同龄人的局中来,他只会迎合你们,陷入你们的语境。你要加入他们,只要少说话多买单,就能得到打破年龄圈的信息。
维特根斯坦说:改善你自己,那是你为改善世界能做的唯一的事。所以我不断地跟不同的人交流、学习。如果在生活中构建数个这样的圈层,你能同步得到的信息、经历的人生会多得多。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您是一个典型的E人吗?
我其实是个蛮内向的人,但小时候我爸会逼我和别人聊天。那时我老跟着我爸出远门,他是工程师,经常出差到企业维修设备,只要碰上我放假,他就带上我。记得初三时我们去济南,住招待所。他让我拿暖水瓶去水房打水,我出门逛了一圈儿没找到,就回来了。他说,你不会问吗?你这样长大了连媳妇都找不到。于是逼我拎着水壶再出门。我只好从三楼跑到一楼找前台姑娘。当时我很不理解,后来却体会到,逼一下是有必要的。
到现在我依旧是典型熟人社交的内向者,唯一锻炼出来的是,在需要多说话的场合,我就能多说——就是强装E人的I人。
您团队的年轻人入行的环境,和您当年相比,差别大吗?
截然不同了。这行流动性很大,尤其90后、00后,目前我能留住的,是那些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我从大二开始就在电视台实习,号称“金牌实习生”。那时文艺中心大概有十个栏目,我最忙时,同时替四个栏目写稿,替两个栏目做后期剪辑,还替两个栏目做现场导演。全流程都要做,是万能螺丝钉。
按现在年轻人的抱怨,我就是“牛马中的铁血牛马”“卷王中最讨厌的卷王”。但在那个年代,只要你牛马做得好,还是能跑出来的。而且那时体制内的电视工作者是国家干部,很厉害,到哪里都受待见。
当下环境对年轻人而言,你想要在这行提升社会地位,除非你能独立完成一个非常伟大,或者流量非常惊人的作品,否则不太可能;你想要挣钱?这行绝大多数从业者收入就在中位数,挣大钱也不太可能;要轻松呢?更不可能。我们的工作时间比其他行业长。有艺人说“我一天只工作8小时”,但为了他这8小时,所有工作人员要提前两个小时准备,结束后还要两个小时收尾,那就是至少12小时。
所以对想要加入我们行业的年轻人,我只能说,除非你真有梦想——不是我想做总导演或总编剧的梦想,而是我真有东西要表达——否则在这行干不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