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悦玲丨又是丁香花开时——怀念老所长柳志雄先生

更新时间：2025-05-27 20:47  浏览量：9

编者按：著名二人台剧作家柳志雄先生戏剧文学集《花落花开——柳志雄戏剧选集》即将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发行，为回顾柳志雄先生二人台艺术创作成就，扩大本书社会效应，本平台开设专栏，编发部分文章以飨广大读者。

四月的青城，渐渐褪去塞外秋冬一贯的粗粝脾性，开始温润柔和起来。又是满城丁香花开的时节，淡紫色、粉红色的碎花一簇簇绽放在大街小巷，让人觉得呼和浩特的春天从一开始便是盛装莅临。下班走出单位大楼，公园西路东西两侧的隔离带，满是丁香怒放的美景。

正式认识这种敦厚朴实而坚韧热烈的花，是在2005年。那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当时的呼和浩特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所受市政府及市文化局的委托，承办了《呼和浩特文化》一刊。主编柳志雄先生带领我们四位年轻人，一同组成编辑部，负责刊物的编辑工作。那些年是与柳老师接触最多的几年。丁香花就是我在编稿排版时，因拜读了内蒙古日报社首席记者刘少华老师的名篇《丁香花开的时候》而认识的。记得那册刊物的扉页，柳老师亲自选了紫色的丁香花图案铺底，分外别致。《呼和浩特文化》不论是文章、图片的精心编辑还是刊物的精美印制，背后都凝聚了柳老师莫大的心血，也是主编带领编辑部全体成员“常驻”印刷厂排版室的战果。

《呼和浩特文化》创刊伊始的那些年，编辑部的主战场在苏虎街小学的印刷厂排版室。每到一年两期出刊时间，我们每日的工作便在充满浓重机油味道的临街简易二层小楼里开启。

印刷厂的排版室禁止抽烟，而没有烟卷儿对于柳老师来说无异于鱼儿离开了水。因工作投入忘记禁令而习惯性地点烟，柳老师没少受工作人员的“警告”。每当被提醒，他便像个孩子似的尴尬一笑，然后把取出半截的香烟不情愿地缓缓推回烟盒，还玩笑地说：“这几个娃娃，倒管得严嘞。”既不能违反排版室的规定，又离不开烟卷的“神助”，这样一来柳老师只能在指间夹支未点燃的香烟，或在那里凝神思忖、眉头不展，或豁然开朗、意兴昂扬。那种解了手痒解不了烟瘾的模样，让大家觉得这个小老头很是可爱……但只要抽个空，柳老师会抓紧时间去门外露天楼梯转角处抽支烟以启神思。那升腾的灰蓝色的烟雾后，似乎有着取之不竭的灵感和妙思。一天下来，楼梯口拐角的垃圾桶，积了厚厚一层烟蒂。时间长了，大家如果想判断今天的排版工作进行得是否顺利，去楼梯口看看烟头多不多即可了然。

从2005年至2018年，持续做《呼和浩特文化》的十多年中，由苏小印刷厂到金苹果印务、再到北方印务中心等，期间与多家排版印刷单位合作，也见过林林总总诸多书刊的排版制作，像柳老师带领编辑部这样从头跟到尾、一直坚持与设计人员一起工作加班的团队少之又少。从一页页模糊的手写稿、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句句不一定通顺的话语到一帧帧精美的版面、一册册带着墨香的成书，组稿、修改、排版、校对、印制，直至后期的刊物编者、作者、读者座谈研讨，我们的专业素养和工作能力在每一期刊物的全流程后都有进步提升。那些年，摸爬滚打在《呼和浩特文化》周而复始的熏染中，这座城市的历史气韵和文化特质逐渐在我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扎根。

一部部诙谐幽默、脍炙人口的二人台戏剧、小品剧本里，不仅饱含了这位本土剧作家对家乡文化、对戏剧艺术的挚爱深情，想必也浸润了无数个深夜里灯下缭绕的烟雾和案前抛洒的热泪。

柳老师做事极其认真投入，见过柳老师剧本手稿或者他填写的表格的人，无不惊叹柳老师书写工整的字迹。那些年，《呼和浩特文化》所刊发的稿件题目，除了文艺作品，其他稿件几乎全部由柳老师重新取名。为了一个对仗押韵、响亮文雅的题目，为了其中的一两个字词更加妥帖，他常常会一连抽上数支烟，甚至琢磨好几天。柳老师之所以在戏剧创作领域能取得极高的成就，与他对文字、对作品质量精益求精的高要求有着必然的联系。

为了写戏，柳老师付出了太多。也正因为他深知编剧这个职业其中更多不为人知的甘苦，在与我们几个年轻人聊天时常说：编剧，这可不是个好营生……但柳老师又绝对是个性情中人，他对戏剧的热爱，是真爱，是那种可以除却功利依然可以沉浸其中的全情投入。2009年，柳老师为托克托县乌兰牧骑创作了历史剧《君子津》。剧目首演时，文研所全体人员观看演出。那天，柳老师专门穿了一件深蓝色中式半袖衬衫，上面有着棕黄色的篆书纹样，显得儒雅古朴。直至开演的前十分钟，这位当时已享誉晋蒙陕冀的“二人台第一编剧”，依然奔波在舞台与观众席间，安顿了前台叮嘱后台，同时不忘迎接各方观众和来宾。看着素日里那个平易近人的领导兼老师为一个县级院团的剧目而如此认真奔忙，坐在观众席间的我那一刻心境复杂，既感动于柳老师的敬业，同时也感慨于编剧这一职业身份在很多时候的微茫。一部再精彩亮丽的剧目，可以出现在聚光灯下、红毯之上的毕竟是整个创演团队的有限部分。编剧，作为幕后最为重要的剧目支柱，更多时候需要隐入烟尘，甘于寂寞。而柳老师在这行，一干就近四十年。每一部作品的诞生问世，他都如生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数不尽的心血付诸精心雕琢、用心打扮他的“孩子”，直至呈现于舞台上的是一个个人见人爱的“娃娃”……

自己年轻时浅薄，懵懂中考入文学艺术研究所，心里憧憬的是“文学”二字。到了单位才知道，戏剧才是未来要面对和从事的本职工作。当得知单位的编剧前辈创作的是二人台剧本，心里更觉得与之距离邈远。徘徊、盘桓多年，即使自发撰写无关的剧目评论，也始终不肯靠近那个意念之中“土土”的二人台。因此，在与柳老师一同工作期间，他曾提议我给他的剧目写写评论。当时，出于对自身戏剧素养的不满，以及自己对二人台戏剧偏颇的认知，因而迟迟没有动笔。今日想来，甚为遗憾。但随着年岁的增加、阅历的积淀，身边老一辈文艺工作者逐渐退出工作一线，更多对于本土文化的传承工作落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肩上。对于二人台，这个内蒙古中西部极其重要的戏曲剧种、呼和浩特本土文化标识性的艺术形式，渐渐有了不一样的认知与情感。现在再欣赏二人台剧目、再拜读柳老师的剧作，目之所及的皆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的传承赓续，看到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种流淌在血脉里的性格特征和地域魅力，看到的是一位从黄河畔古云中托克托走出的戏剧家对这方土地、对这项事业深沉的依恋与热爱，还有毕生的跋涉与执着......

只是，斯人已去。

退休后，柳老师常赴外地创作，我也仅在单位大楼见到过他两次。那时，重疾恢复后的一段时间柳老师精神状态很好。2022年7月，柳老师创作的青山系列第三部作品《青山之恋》首演，我在民族剧场见到精神依然矍铄的柳老师。观演后，感慨柳老师在生病期间依然完成又一部新作，遂在微信顺手记录：巍巍青山曲三部，悠悠痴心洒氍毹——祝福爬山调三部曲带着大青山的厚重、带着柳老师的风神走向更广阔的舞台。同年9月，我们一起参加一项主题创作的剧本研讨会，柳老师作为特邀专家对于作品给予一一点评。听完我的本子，柳老师说：“小梁啊，你把那句唱词的平仄调整一下，这样就更好了……”俨然还是当年做刊物时字斟句酌的严格要求。而今想起，不禁潸然。

柳老师一生孜孜以求，在二人台戏剧创作领域走出了一条颇具个人特色的道路，用毕生的精力心血为呼和浩特、为内蒙古戏剧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创作丰硕、成就卓著，永远是我们后辈学习的典范。

乙巳季春，恰逢青城丁香盛开。听闻《花落花开——柳志雄戏剧选集》即将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深为柳老师欣慰。这部承载了多方瞩目以及柳老师家人殷切期盼的著作，连同塞外丁香的紫色云霞，都将在这春天的画卷里留下独属于它们的芳华。老所长若在天有知，见北疆大地戏剧薪火不灭，当含笑欣然。